張戎：鮮為人知的毛澤東是怎樣寫成的

書中的大量披露令人震撼。由於毛澤東是中國現代史上的核心人物，如果張戎的記載屬實，那麼這將意味著中國大陸的現代史必須重寫。不過，令張戎遺憾的是，她的毛澤東傳記迄今還沒有引起史學家的爭論。她期待此書中文版發行之後將會引發史學界的討論。張戎目前正在忙於中文翻譯，年底之前台灣的遠流出版社將在全球範圍內出版。

張戎對毛澤東的一生作了12年研究之後得出結論：毛澤東並不信仰共產主義。他最終成為一名共產主義者完全是因為蘇聯在上世紀20年代協助創建中國共產黨，為毛澤東提供了成為中共領袖的適當時機。是毛澤東個人的權力意志主導了他的行動。張戎的成名作「鴻 – 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曾被翻譯成30種語言，發行上千萬冊。她的新作「毛澤東 – 鮮為人知的故事」德文版今天開始發行。以下是記者就這部書對張戎進行的電話採訪。

採訪實錄

德國之聲：您花了12年寫「毛－鮮為人知的故事」。在這12年中，您最大的收獲是什麼呢？

張戎：我覺得很多，也沒有想到會發現那麼多新的東西。可是我和我先生兩個人在寫的過程中發現了很多使我自己也非常吃驚的事。比方說中國人都比較知道的長征，發現完全不像我們原來想像的那樣。整個長征過程中間，蔣介石完全是有意放走中共。長征中像什麼飛奪瀘定橋這些，實際上都沒有發生。我們就想，為什麼蔣介石要有意放走紅軍呢？通過大量的研究，我們發現，蔣介石的兒子，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也就是他的繼承人蔣經國，那時候被史達林扣在蘇聯做人質。蔣介石一心要把他的兒子要回來。於是他就想出用中共的生存換回兒子這麼一個計策。最後是在西安事變的時候，史達林要放蔣介石，要讓蔣介石見周恩來，蔣介石堅持不肯見周恩來。史達林帶話來說，同意放他的兒子，他才見了周恩來。是這樣，國共內戰才結束的。就是中共換兒子，這個交易。

德國之聲：那麼這些材料您是在俄羅斯發現的？

張戎：有很多很的渠道了。俄羅斯檔案館是一個寶藏，裡邊有非常多的東西。我的先生會說俄文，他在俄羅斯檔案館進行了多年大量的工作。同時還有蔣介石本人的日記，還有各種各樣的材料。材料來源太多了。在我們的書後面有100多頁的注釋。這些注釋裡面詳細記載了什麼內容是從什麼史料得來的。

德國之聲：您開始蒐集資料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的新發現呢？

張戎：沒有。簡直沒有想到。我以為寫毛傳不會很難，可能幾年時間就夠了。我以為我對毛澤東相當瞭解。我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跟我們現在所知道的歷史截然不同的東西。長征中間還有一點使我非常吃驚的，就是，遵義會議上並沒有確定毛澤東的領導地位，不像中共歷史所說的那樣。是毛澤東在遵義會議以後耍手腕，才得到張聞天的幕後操縱人這麼一個地位的。遵義會議完了以後，毛澤東堅持不肯進四川，去跟張國燾會師。他怕會師以後，張國燾資歷比他老，當時手下的紅四方面軍比他的強，他怕張國燾會理所當然地當上黨的領袖。為了躲避跟張國燾會師，毛就帶上中央紅軍繞了一個大圈，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多走了4個月，把紅軍從突破湘江時候的4萬紅軍拖到剩下筋疲力竭的不到1萬，這是我從來不知道的。跟張國燾會師以後，因為紅四方面軍還是比他強，毛又盡力地破壞紅四方面軍，而且獨霸打通蘇聯的道路。這也是我感到非常吃驚的。毛整個的戰略設想，怎麼奪取中國，他主要想的就是要靠蘇聯，他在1923年就說，共產主義要在中國勝利，非得蘇聯紅軍從北邊打進來不可。所以整個的長征吧，他們也就是為了到北邊去靠近蘇聯，打通蘇聯，接受武器援助。毛澤東為了把張國燾甩在他後邊，也耍了很多手腕，對紅四方面軍做了極大的破壞。這些我都覺得是聞所未聞，非常吃驚的。

德國之聲：您剛才說到俄羅斯檔案館。不過我們的聽眾都看不到您書後的訊息來源。您能否說一下，您最重要的訊息來源是什麼？

張戎：剛才說到的俄羅斯檔案館是最重要的訊息來源。當然中國國內也有很多史料發掘。這些史料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比方說我們書裡面用了楊開慧的手稿。楊開慧是毛澤東的第二個妻子。毛澤東經常說楊開慧是他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可事實上他把楊開慧和他的三個兒子都拋棄了。1927年，以後，1930年，在楊開慧被國民黨抓去以前，他完全可能救楊開慧的，可是他沒有，任楊開慧被國民黨抓去，然後槍斃了。楊開慧的手稿是非常重要的。絕大部分在中國國內沒有發表。這些手稿是楊開慧在被捕以前寫的，寫了以後就把它藏在她的房子裡。藏在屋簷下，一部分藏在兩塊磚頭中間。這些手稿裡她表達了對毛澤東的愛，對毛澤東拋棄她和三個兒子的怨，而且最重要的還有她對共產主義的失望，共產主義的信仰帶來很多暴力，殺戮，她對這些的失望。她要重新尋找一個新的信仰。這些在中國大陸都是大家沒有看見的，甚至毛自己的家人也不能看見。可是我們就很幸運地有了這些材料。

德國之聲：楊開慧的這個手稿您是在哪個檔案館看到的呢？

張戎：中國國內的這個事情我就不想多說了。只想說一句，中國大陸有很多人，都非常希望關於毛的這些材料能夠公諸於世。所以這麼多年來給了我們很多幫助。我們有幸地得到了很多很寶貴的材料。還有，中國的開放使中國在80年代90年代實際上公佈了很多檔案。這些公佈是各檔案館，比如中央檔案館，或者湖南檔案館，或者四川檔案館，用資料選編這樣的形式出版的。很多是內部發行。後來這些內部發行的東西在外邊也可以看見了。這些選編裡有大量的，非常寶貴的檔案，比方說，關於長征，有十多本這種選編，這些史料選編裡面就有大量的國民黨軍隊當時來往的電報，包括國民黨軍隊追堵紅軍長征史料選編，這些來往的電報就是我們得出蔣介石放走中共的結論的一個重要來源。從這些材料裡面我們可以看出，比方說在瀘定橋那兒，我們可以看出，中共黨史中所說的守橋的那些國民黨軍隊實際上並不在那兒。還有中國大陸出版了很多年譜啊，很多重要的回憶錄。這些回憶錄並不是光憑記憶的，而是那些檔案館裡有人找材料來寫的。還有些日記。我們十年裡很多時間都是花在蒐集這些材料上，來消化它們，然後來寫這個傳記。

德國之聲：您剛才說飛奪瀘定橋，您是說那裡沒有人把守的，是這樣的嗎？

張戎；是這樣的。最重要的是可以證明，那裡根本沒有打仗。最先過橋的是22個人。象斯諾寫的那樣，打得很激烈。可是實際上這22個人一根毫毛也沒有傷。我們從當時紅軍辦的報紙叫戰士報上可以看出，這22個人都還活得很鮮，他們還有個小小的儀式，每人還發了一雙碗筷，有很多具體的細節。

德國之聲：那麼您認為，為什麼共產黨要編造這樣一個長征的神話呢？

張戎：這是一個神話。把這寫成一個很英雄的史詩。當時，當這個神話出籠的時候，還有紅軍長征是去北上抗日這樣一個神話，給這個整個過程一個英雄的彩環。實際上完全不是這樣。說到抗日戰爭。抗日戰爭起來的時候，中共的絕大部分人確實是很想抗日。如果他們當時真的去抗日了，那麼很可能他們已經被消滅光，或者大傷元氣，不可能在中國奪權的了。毛澤東是非常精明的，他堅決不肯打日本。不光是要保存中共的實力，而且在敵後擴大根據地，他自己在日本人對他道歉的時候對日本人說：我們應該感謝你們。沒有你們佔領中國的大片土地，我們就不可能建立那些根據地，我們也不可能到北京來聽京戲，也不可能進城。

德國之聲：毛澤東是二十世紀最著名的人物之一，關於他的書已不少，是什麼動機促使您為世人再增添一部毛澤東的傳記呢？

張戎：我開始寫的時候，就覺得，那些寫的關於毛澤東的東西不能夠說服我。是種種疑點使我去寫毛澤東傳的。我相信通過我們寫的毛澤東傳，給這些疑點都得出了一個我認為圓滿的答覆。比方說剛才說的抗日，也有很多人說毛澤東是為了保存實力。可是我們就問了下一個問題，毛澤東保存實力，有什麼用呢？如果日本人打垮了蔣介石，堅決反共的日本是不可能放過中共的。那麼毛澤東這個時候的打算是什麼呢？他總不能相信還是相當弱小的中共可以把日本人趕出去吧？那麼這個時候我們就發現，毛澤東一心想的是把蘇聯拉進來。因為他相信蘇聯人不會讓日本人獨吞中國，然後用中國作基地去進攻蘇聯。史達林最怕的就是這個。他的戰略就是，在日本人打敗了蔣介石以後，在這個關頭，史達林就會出兵中國，和日本瓜分中國，就像史達林和德國瓜分波蘭一樣。波蘭模式就是毛澤東在整個抗日戰爭中間的戰略基點。

德國之聲：儘管您閱讀了大量的史料，但您的書讀起來象小說一樣生動，您的秘訣是什麼呢？

張戎：這是花了很多時間，把複雜的國際鬥爭，把毛澤東的計謀怎麼說得深入淺出，既准確，又使一般人都很清楚，這是非常不容易的。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花時間，不斷地改。我相信我們的時間沒有白費。

德國之聲：您這本書中哪些論點在史學家中引起了最大的爭議呢？

張戎：我非常失望的是，到現在還沒有引起什麼爭論。對這些具體的事實，沒有人出來說，我們說的哪一件事實是錯的。有人說也只是說，是否應該說一下毛澤東幹了什麼好事，這本書是不是把毛澤東說得太壞了。

德國之聲：毛澤東現在仍然是中國的一個核心人物，比如說現在還有他的紀念堂，還有他的像等等。中國共產黨也還是常常引用他的話。您認為未來中國會對毛澤東重新評價嗎？

張戎：我沒有辦法預言。可是我只有希望他們能夠重新評價毛澤東，希望他們能夠跟毛澤東劃清界線，能夠堅決摒棄毛和毛的一切遺產。現在中國經濟發展很快，但世界上的人民不會對中國放心，如果中國不堅決跟毛澤東劃清界線的話。因為從我們的書裡可以看出，毛澤東造成了7000多萬中國人的死亡，他還說，為了他的那些項目上馬，中國人可以死一半。而且毛澤東一心要的是稱霸世界。如果中國領導人還繼續說他們是毛澤東的接班人，你說全世界人民能放心嗎？

德國之聲：您現在是一位毛澤東專家了。我想請您用三到五個形容詞來概括一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張戎：這非常難。我想其中一個一定是極度的自私，和隨心所欲。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而沒有想到中國人民。他又是一個極度的鐵石心腸的人，對他的家人也是如此，他給中國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中國領導人自己說是一個前所未有浩劫。毛澤東在道德上是一無可取的。他導致7000萬中國人在和平時期死亡，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數字。比方說在大飢荒，據我們統計，3800萬人死了以後，毛澤東還要繼續搞大躍進，所謂大躍進是什麼呢？實際上就是出口糧食，出口到蘇聯去買核武器，核工業，核軍事工業，來使中國變成一個超級軍事強國，使毛澤東本人可以稱霸世界。他又是一個腦子非常非常精明的，眼光非常長遠的，考慮事情周到的這麼一個謀略家吧。

張戎簡介

張戎1952出生於中國四川宜賓，她當過紅衛兵，農民，鋼鐵工人，赤腳醫生。後來在四川大學學習英語專業，並留校當助教。1978年她就離開中國前往英國，成為新時代獲得英國博士學位的第一位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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